姜明珊开车把生意伙伴带进家门,那个老板应该是第一次上家里,还要把邱叙叫出来打招呼。
他打完招呼,就回房间了。
邱叙甚至能想象,关上房门后,父母会向客人解释讨论自己的病。在这个重大话题里,客人会夸赞姜明珊厉害,甚至一度延伸到姜明珊商业上开疆拓土的能力,是不是发现了新的试验田。毕竟目前来说,社会上自闭症后期干预和治疗服务是杂七杂八的存在。社会嘛,总少不了三教九流。话题确实是姜明珊提起的,或许他感谢过姜明珊,不会像某个做减肥产品或保险,还是什么营养师的亲戚一样,把自己的听话孩子作为第一个成功案例展示。巧了,初中还没减肥前的李青燃,就是那个倒霉小男孩。李青燃减肥之前和之后的照片,至今是心里的一块自尊心定时炸弹。不过李青燃会感谢互联网垃圾信息太多,而邱叙相当讨厌,从确诊那天开始起。
他们准备吃饭,邱叙在健身。健完身才出来,他吃的东西需要计算,家里的厨房秤没找到,也不想叫客厅里的人,就只能稍微没那么准确地解决一顿。他把蔬菜丢进榨汁机。
舀出大勺蛋白粉,这个克数倒精确,直往嘴里送。看着榨汁机轰鸣,思考开车回港城的事宜。
他们饭后聊得很开心,姜明珊叫他出来。
邱叙一进客厅,就坐最角落,用电脑,不和任何一个人讲话。估计是脸太臭,邱书文去厨房洗草莓,叫他去接果盘的时候,低声说了他一下。
他没听,姜明珊只好笑着和客人解释,邱叙今天工作好像挺忙。
邱叙觉得六点了,自己可以走了,毕竟开车回港城得四个小时。又被姜明珊低声喊住,再等半小时。
这时候他正好站客厅去往卧室的走廊,要去拿电脑包,身旁是倚墙而放的钢琴。
“你弹钢琴吗?”客人的儿子走过来,意味深长地看了邱叙的钢琴,彬彬有礼地问邱叙。
“以前经常弹。”邱叙平静地说。
他掀起琴盖,到了一眼键盘上毕露的键齿,又把盖子盖上。
“我喜欢音乐,”对方推心置腹地说:“我想起来,读书的时候——”
“音乐,”邱叙音调变得更高一点,说:“好的音乐能表达很多语言表达不了的东西。这就是音乐意义。”
客人的儿子正在思考是不是被拐弯抹角骂了,他父母说要走了。
客人儿子不太敢继续思考这个问题,毕竟他其实是个十足的草包,当然只有畏惧。来吃饭前就被爸爸告知,邱书文温文尔雅,谦谦君子,是以极强的业务能力进入市厅。去年去北京开会,是和全国其他五个局长接受表彰,做代表发言。这在重山过于耀眼。传闻里邱书文没发过几次脾气,对属下做错也只是说要做检讨。但因为邱书文从北京回来,兼任市厅秘书长,记性太好的风声传得非常广。邱书文可以同时接收三个下属的汇报,还指出其中一个人的数据念错了,仅仅因为邱书文在其他地方瞟过一眼。而其他干部的平均水平只是报纸一目四五行并马上简述出来。地级市的干部嘛,总有计划经济包分配时代靠做题升官上来的。听他爸说,前不久,重山其他部门大领导很怕参加他的汇报会,还没开口就先擦汗了。还有一个领导说,汇报的时候,他确实气不太够用。
姜明珊微微笑着,因为客人说一句草莓好吃,就要邱叙开车送他们回去。邱书文让邱叙搬了三箱草莓,让邱叙去送客人。邱叙按照惯例,放到客人家玄关,依然像在车上一样,和他说话他也不接,就走了。
拉上家门,脱鞋,邱叙还是用他那样散漫疏淡的模样,进门不和父母打招呼,去拿电脑包,准备走人,给人一种出门也不会和父母打招呼的感觉。
邱书文正在看手机,坐得很端正,从手机里瞥了一眼邱叙,喊他的名字。
姜明珊大概在卧室,客厅格外冷寂起来。
邱叙提起电脑的手停下,慢慢转过头。邱书文不会命令他坐下,不会吼他,但总总迹象表明,就是要他坐下。所以他也老老实实坐下。
往常,邱书文不说话,他也不说话。邱书文一问,他就说不知道。
邱叙收敛住了自己百无聊赖的样子,因为想起游鸿钰说过他脸臭,游鸿钰不喜欢。他把双手放膝盖上,但他很想表明自己明天得上班。他双腿晃动着,眼睛失神又凝聚在前方茶几垂下的布,白底细碎花,有点鹅黄。
邱书文这时候放下手机,走过来,似乎要坐邱叙身边,似乎要送邱叙出门。邱叙依然保持发呆的样子,邱书文就站茶几边,低着头,问邱叙:“你在想什么?”
“在想游鸿钰。”
她的名字脱口而出,邱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,猛然抬起头。几乎一瞬间,邱叙就看到邱书文脸上起了褶皱,皱眉,慢慢地,整张脸都扭曲起来。
邱叙才感到惊恐,就像刚才那个客人的草包儿子在同一个地方后知后觉。邱叙第一次见到了邱书文真的发脾气,那是带着激烈的情绪发作。和外边“传闻”又回荡到家里,被姜明珊笑着讲出来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