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,你说, 若溪流日复一日流经高山, 落雨周而复始冲刷过山峦,等到终有一日山峦倾塌, 那些本涓细的溪流与润物的雨水,会不会也变作一场肆虐横流的山洪?”
叶片落在烛火上, 转瞬烧尽, 洛久瑶抬眼,对上她燃着恨意的目光。
她被炽烈的火焰灼到, 便好像看到了那个决绝的影子。
贺令薇的计划并不周全,冬青,钱氏,住持,府中的侍从……但凡遭人出卖,她都只有死路一条。
可她还是下了赌注,将自己与旁人的命都当做筹码,一心要那个手不沾血的元凶带着满身痛楚,在冰冷的湖水中睁眼看着自己的心脏渐渐停止跳动,最终在一片绝望中溺毙而亡。
洛久瑶开口:“你可有想过,若你因此而死,婉娘临终的嘱托便都不作数了。”
贺令薇却道:“殿下说错了,我正是在履行母亲的嘱托。”
洛久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,低笑一声:“说得也是。”
“我知道殿下会懂我。”
贺令薇也跟着笑,“殿下因我烦扰多日几经奔波,如今我要离开,都说折柳赠别,我这儿没有柳枝,便准备了一盆花送给殿下,作为临行的送别礼。”
洛久瑶瞥一眼盆中生机:“这里没有旁人,你若有什么话想借着什么花叶之类的告诉我不妨直说,少打哑谜。”
“殿下言重了,我哪儿敢让殿下猜啊?”
贺令薇被她逗笑,“我是真的为殿下准备了一盆花,此后我远赴他地,希望殿下瞧着盆中花,还能想到我。”
说罢,她起身,自角落捧出一只陶盆来。
陶盆中景致与眼前盛开的花大相径庭,枝丫光秃秃的,盆中干涸,才放在案上便抖落了一层脏兮兮的土。
洛久瑶指一指案上的花:“临别赠礼,我以为你会送我这个好看些的。”
“有些花一经盛开就只能等死了,枯枝却还有无数的可能。”
贺令薇将枯枝朝她那旁一推,不容拒绝道,“我相信殿下养得活它,下次见时还请殿下让我瞧瞧,它能开出什么样的花来。”
窗外天色渐亮,洛久瑶虽有些无奈,还是垫着一层衣袖接过陶盆。
推开门,天边灰蒙蒙的遮罩着一层雾,贺令薇将人送至门前,停了脚步。
“劳歌一曲解行舟,红叶青山水急流。”
她望着天际散不尽的晨雾,轻声道,“殿下,我便送你到这里了。”
洛久瑶捧着陶盆,应道:“好啊。”
二人作别,沈林已牵着马匹等候在侧。
洛久瑶上马,又垂首,接过贺令薇那一句话:“贺令薇,白云无尽时。”
道别的言语尽了,缰绳扬起,洛久瑶望向隐隐作亮的天际,没有再回头。
晨风飘荡,少年在外吹了许久,身上的衣衫都吹凉,洛久瑶缩在他怀中,抬手去牵他握紧缰绳的手。
大概也是凉的,她想。
沈林下意识躲了躲,又解释:“动过泥土,脏了。”
洛久瑶不听,再次伸手去捉,执拗道:“可我的手很冷。”
沈林没有戳破她的借口。
他说:“好。”
而后将手在衣袖上蹭了蹭,反将她的手拢到掌心里。
朝阳初生,云层里透下赤金的光,落在策马而行的二人身上,在地尽头投出长长的影子。
荒庙恢复寂静,贺令薇立在窗畔,久久望着那两道远去的影子,轻声言语。
“但去莫复问,白云无尽时。”
她正出神,倏然一阵冷风穿堂,箭矢破空自侧窗射入。
箭矢钉进案桌,花盆顿然四分五裂,泥土倾洒,花枝歪斜倒塌。
茶盏随之落地,清脆的响声自案桌蔓延到地上,贺令薇回首,看向自侧窗翻入的少年。
“如果我没记错,我与世子并无约定,如今我就要离开,世子此时前来,可是有些唐突了。”
秦征不愿同她打机锋,一抚衣摆,二话不说落座在案桌前。
他手中还提着长弓,案桌上斜插的那支箭矢便出自他手。
秦征毫不客气道:“贺令薇,我没有杀你,更几次都放过你,你合该朝我叩头谢恩,而不是同我客套这些没用的话,不是吗?”
贺令薇丝毫没有畏惧,合了半面窗子,坦然落座在他对面:“世子说错了,我没将那日在世子府中听到的告诉她,是世子该谢我才是——叩头谢恩便不必了,我没有世子这般想时时做人主子的习惯。”
“那又如何?”
秦征嗤笑,指尖在弓弦上缓缓滑动,“我只知道,死人的嘴才最严实。”
贺令薇不为所动:“世子若杀了我,你们的谈话就连今日也瞒不过了。”
秦征目光微凛,不知为何,放在长弓上的手竟有些发颤。
贺令薇依旧慢条斯理:“还是说除了这件事,世子也不想知道,你的钩月刀究竟被我藏到哪儿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