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具尸体主人名唤秦雍,因为胞弟早逝,家中亦无其他兄弟,故以男子养之,谓之女公子。她的父亲秦家老爷则是织造局当差的儒商,家大业大,雄踞江南。
然而阳春的一场查抄不光革了江南织造局一大半太监的官职,同时也剔了秦家半边的根基。
丝绸生意的油水最是丰厚,尤其在这江南富庶一带,更不必说。堪承皇恩浩荡,除罚去白银八十万两以填补亏空之外,只判了秦老爷及若干家仆一个月的枷号,秦家其余一众人等皆无牵连。
就在秦老爷刑满释放的第二天,这位曾经的江南首富还没来得及重兴旧业,就突然咽气了。
秦家是个大家族,秦老爷的丧事是由族中辈分最高的七舅公持办的。
白花花的灯笼在鳞次栉比的深宅大院里飘摇,连绵的春雨浇湿了一切。正值回南天,就连秦老爷的棺椁也跟着发潮。
江南的雨季太潮湿,丫鬟举着冒烟的艾草四处挥舞。烟雾缭绕间,一大群女人披麻戴孝跪在灵堂下的蒲团上,低低垂泣。
只是艾草混着烧香的气味实在太熏,跪在末尾的孩子忍不住咳嗽。如此肃静之下的惊动突兀至极,小山眉的年轻女人立即惶恐地将孩子捂住口鼻,母子二人蜷缩着身体,不敢作声。
年轻女人对面站着一对父子,是秦老爷的庶弟秦二爷,及秦二爷的独子秦道华。两鬓斑白的七舅公则拄着拐杖对面灵堂外站立。
灵堂外黑压压全是穿着粗布长衫的男人。长长的竹竿支着丧棚,人群两边排开站立,中间空出一条贯穿始终的甬道。人群已经等得不耐烦,窃窃私语说着什么。
气氛压抑得恍如凝滞,偌大一个宅邸,唯独秦二爷父子脸上带着隐隐的喜气——
这厢风生看着化境之中各色人物,垂眸沉思。
画面中那个年轻女人——也就是昨晚那场艳情的女主人公是“她”名义上的弟媳。“她”的弟弟自小体弱多病,七年前因病去世,女人是打小照顾他的童养媳,因为育有一子的缘故,“她”的弟弟死后,她便顺理成章成了秦家的二奶奶。
除此之外的其他所有女人则都是秦老爷的妾室。
至于那对父子,他们父子在十年前被秦老爷赶出家门,也是秦家出事后,才得以借机回来。不过是“趁你病要你命”罢了,所为为何,不言而喻。
而这里秦道华便是昨晚那场艳情的男主人公,所谓的堂少爷。
他们一个二奶奶,一个堂少爷,真不可谓不下贱。
且说灵堂之下,秦道华眼光微动,见机颔首道:“这个时辰,堂妹应该是起了的。”
“可能出了什么事,”秦二爷担忧道,“七舅公,派人去看看吧。”
闻此,七舅公的脸色更难看了。
传闻中那位被秦老爷充当男儿教抚的秦大小姐,是位知礼数懂礼节的女公子,谁知自己亲爹的丧礼竟然迟到了。
他抬起手摆了摆,示意旁边的下人赶紧去把人请来。
丫鬟仓皇穿过人群跑走了。秦道华看着丫鬟消失的方向,与他的父亲对视了一眼,眼中闪烁着胜券在握的光芒。
他们父子都心知肚明,那位秦大小姐恐怕是来不了了。
十年前,他们父子被秦老爷赶出家门,如今秦老爷死了,他们才得以回来。眼下解决了他唯一的女儿,这秦家便是他们的囊中之物。
秦道华如此想着,视线对上对面那个年轻女人,见女人神色惊慌,便稳操胜券般冲她笑了笑,恰似安抚一般。
年轻女人并没有因此放下心,反而更加担忧,紧紧揽着孩子的身体,佯装低泣地避开视线。
然而过了片刻,一道穿着孝服的颀长身影在下人们的簇拥下从穿堂那头走来。
遥遥看去,可不就是秦家那位所谓堪怜咏絮的女公子么?
年轻女人的视线随众人望去,适才松了一口气地垂下头去,强压着心头欣喜。
“这、”秦道华大惊失色,不可能叁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,秦二爷厉色瞪了他一眼。
此时风生已经迈入灵堂的门槛,落定,目光冷冷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。七舅公还没来得及开口,她已经径直上至蒲团前,拂衣跪下,冲灵柩的方向利落磕了叁个响头,旋即回身到七舅公面前颔首示意。
七舅公将她打量一番,悻悻扁了扁唇,摆袖,面对众人,正式开始宣读关于由秦大小姐秦雍接任当家的事宜,以及将二房膝下那孩子过继给她,以便未来继承家业。
宣读之时,女人身边的孩子被下人揽到她的身边。孩子木人儿似的站直身体,风生冷冷看了一眼这凡人幼孩一脸的惊慌失措,遂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。
女人在对上她的目光时,与她温柔地笑了笑。
仿佛是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一般,风生当即心下一阵悸颤。
前额微热,她收回目光。待宣读完毕,风生上前,站到七舅公的身前面对众人,“好,既然眼下由我当家,那我便当着亡父的面,下第一道令。”